鲁东:你们

作者:鲁东

(央视),你们这些撒谎的人

(人日),你们这些掩盖真像的人

(宣传部),你们这些钳制言论的人

(网信办),你们这些封号的人

(法院), 你们这些制造冤案的人

(公安局),你们这些刑讯逼供的人

(检察院),你们这些批准抓捕好人的人,

(政法委),你们这些每天破坏法律实施的人

(司法部),你们这些吊销律师证的人

(体育总局),你们这些发放兴奋剂的人

(卫生局),你们这些扩大疫情的人

(教育局),你们这些让孩子傻掉的人

(住建局),你们这些让老百姓买不起房子的人,

(土地局),你们这些让人民失去土地的人,

(信访局),你们这些压制信访的人

(广电局),你们这些弘扬谎言的人

(足协),你们这些组织踢假球的人

(文联),你们这些压制文艺的人

(书协),你们这些写烂字的人

(人大),你们这些只会举手同意的人

(政协),你们这些行尸走肉的人

你们对外代表人民

你们对内镇压人民

你们墙上写着人民,

你们监狱里关着人民

你们的电视上全部是谎言

你们的报纸上全部是谎言

你们的历史书上全部是谎言

你们的文件上全是谎言

你们的会议上全部是谎言

你们自己表扬自己

你们自己掌声一片

你们自己点赞自己

你们自己雇佣水军

你们的谎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你们的暴政罄竹难书

你们篡改历史

你们掩盖真相

你们杀良冒功

你们玩弄法律

你们抓捕上访者

你们抓捕读书人

你们抓捕律师

你们抓捕牧师

你们抓捕商人

你们抓捕画画的

你们抓捕写书的

你们抓捕请命的

你们抓捕武汉肺炎吹哨的

你们抓捕所有的义人

你们的监狱里关满政治犯

你们的主席台上坐满贪污犯

你们出国大谈民主

你们回国疯狂镇压人权

你们出访如此绅士

你们回国堪比恶魔

你们的食品有毒

你们的疫苗有毒

你们的蔬菜有毒

你们的空气有毒

你们处处安检人民

你们时时监控人民

你们强制人民实名

你们绝不财产公开

你们习惯谎话连篇

你们习惯歌功颂德

你们习惯人民俯首称臣

你们习惯刀把子枪杆子出政权

你们讲改革就是加强控制

你们讲法治就是强化人治

你们讲市场就是垄断一切

你们讲爱民就是鱼肉百姓

你们控制刊号

你们控制发行

你们控制出版

你们控制自由

你们禁止结社

你们禁止游行

你们禁止示威

你们禁止集会

你们高速涨价

你们煤气涨价

你们水电涨价

你们一切涨价

你们随便跟踪

你们随便传唤

你们随便训诫

你们随便抓人

你们随便刑拘

你们随便逮捕

你们随便刑讯

你们随便失踪

你们随便隔离

你们随便判刑

你们随便禁止出境

你们随便自杀身亡

你们冤案无数

你们杀错头不止聂树斌

你们人民喊冤无门

你们人民开胸验肺

你们人民上访排成长队

你们人民遭截访惨死无人过问

你们非典,撒了谎,

你们武汉肺炎,撒了谎

你们,天津大爆炸,人祸,

你们大地震豆腐渣学校死去的学生,人祸

你们东方之星沉船死去的游客,人祸

你们一分天灾九分人祸

你们没有天灾你们也会人为制造人祸

你们最擅长欺骗

你们最擅长表演

你们最擅长维稳

你们最擅长封号

你们年年春晚歌舞升平

你们年年都说一查到底

你们年年二会

你们GDP年年膨胀

你们税收年年攀高

你们房价天天疯涨

你们说人民进入小康

你们说全面进入了法治

你们自己给自己发了奖章

你们拆人房屋

你们征人土地

你们毁人家园

你们驱赶贱民

你们建立现代集中营式的技能培训中心

你们焚烧十字架

你们关闭教堂

你们不允许“清真”

你们还号称首善

你们蹂躏香港

你们绑架书商

你们绑架平民

你们治理无能

你们用独裁管理民主的香港

你们一国两制的承诺,屁也不如

你们挑战普世

你们推出中国模式

你们一带一路

你们为了照顾弟弟的姐姐,24岁40斤营养不良悲惨死去

你们痛骂美国

你们把子女送往美国

你们痛恨西方

你们老婆孩子在西方开跑车住别墅

你们的互联网是局域网

你们召开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

你们的农村还没有走出贫困

你们宣布了全面小康

你们人民因为凑不齐医药费拔掉了氧气管

你们全世界大撒币

你们已经成为全世界的笑柄

你们却还宣扬人类命运共同体

你们用报纸蒙住人民的眼睛

你们用铁丝钳制人民的嘴巴

你们用手铐和监狱压制人民的反抗

你们甚至想发明一种病毒管理人民的大脑

你们无视人民的苦难

你们无视人民的哀求

你们无视人民的呼唤

你们无视人民压抑不住的火山

够了

你们

你们的坟墓已经挖好

你们的谎言已被揭穿

够了

你们

你们的末日已经来临

你们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够了

你们

够了

你们

你们必来不及转移财产

你们必来不及涂改谎言

你们必来不及毁灭罪证

你们必来不及对人民继续欺骗

够了

你们

够了

你们

我们人民已经吹响了号角

我们人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们人民已经无所顾忌

我们人民已经把你们抛弃

我们人民已经对你们极度厌恶

够了

你们

我们人民已经认清你们

我们的人民已经对你们不抱幻想

你们编造的所有谎言都已经被揭穿

你们制造的所有罪恶都已经昭然若揭

你们毁灭的庙宇

你们毁灭了教会

你们毁灭了古朴的城市

你们毁灭了古朴的乡村

你们惹怒了人民

你们惹怒了上帝

你们惹怒了这个国家的

每一颗善良的心

看吧

历史必将迎来这个时刻:

他是人民的

不是暴政的

他是民主的

不是专制的

看吧,东方大地下的怒火

正在燃烧

看吧

东方地下的岩浆

即将喷发

看吧

我们的人民已经觉醒

我们的人民不再沉默

我们的人民不再任你宰割

每一个明天,

都将是你的末日

每一个黑夜

都在无声记录你的罪恶

看吧

你们的坟墓已经挖好

你们的谎言已被揭穿

你们的末日已经来临

你们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看吧

这个时刻

多么美好的时刻!

母亲不再为儿子上学忧愁

老人不再为自己生活忧愁

贫民不再为明天忧愁

病人不再为医药费用忧愁

看吧

这个时刻

多么美好的时刻!

我们可以自由的写作

我们可以自由的画画

我们可以自由的批评

我们可以自由的爆料

我们可以自由的报道

看吧

这个时刻

多么美好的时刻!

我们不再吃有毒的食品

我们不再打有毒的疫苗

我们不再呼吸有毒的空气

我们不再面对污染的河流

看吧

这个时刻

多么美好的时刻!

我们安心居住在自己的家园

再也不担心有人来强拆

再也不担心有人来随意抓人

我们进任何国家机关再也不提心吊胆

我们进任何地方再也不接受屈辱的安检

看吧

每一个明天,

都将是你的末日来临

每一个黑夜

都在无声记录你的罪恶

看吧

你们的坟墓已经挖好

你们的谎言已被揭穿

你们的末日已经来临

你们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完)

张千帆:防治病毒,中国需要宪政民主

作者:张千帆 北京大学宪法学教授

原文地址:https://cn.nytimes.com/opinion/20200211/zhang-qianfan-constitutional-cure-coronavirus-china-democracy/?utm_source=tw-nytimeschinese&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cur

2月6日晚,武汉“吹哨”医生李文亮不幸病逝,网络上哀悼、谴责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要求言论自由、政治改革的呼声也不绝于耳。不论官方如何应对,亿万微友已经用自己的言论为李医生举行“国葬”。此次新冠肺炎病毒汹涌袭来、濒于失控,其根源和17年前的SARS危机如出一辙。武汉肺炎自去年12月中下旬即已确诊,湖北省、武汉市政府非但没有公布实情、提醒社会防范,反而鼓励人们去湖北旅游;李文亮等医务人员在微信群提示病毒风险,当地不仅没有解决病毒问题,反而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几名“造谣者”受到警方不同程度的骚扰。直到1月18日湖北省人大会议结束之后,才恢复更新疫情数据。而就在当日,百步亭社区居然还如期举办了规模达4万多人的“万家宴”,真是愚不可及!这中间至少贻误了3周最佳防控时间,在这期间又有多少人受到传染?社会在没有知情权的情况下,错过了对病毒流行的最佳防控时期。紧接着病例激增,市政府又进退失据、仓促“封城”……性质类似的事件当然远不止武汉一地,而是近几十年各级各地的常态。事实上,李文亮事件只是在网络上火了不到两天,有关部门对媒体报道与网络社交平台的新一轮压制已经出现,可见从中央到地方都没有真正吸取此次疫情的教训。2003年非典爆发时期,恰好发生了孙志刚惨案,中央借机废除了收容遣送恶制,由此也开启了互联网时代公民维权的新模式。但是17年过去,“孙志刚模式”的局限性也日益明显。尽管近三四十年中国社会获得了有限的言论自由,但是选举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武汉疫情如此严重,却没有看到湖北省、武汉市哪怕一个人大代表出面说一句话,这本身已是中国民主现状的最好注脚。

毫无悬念的是,只要不践行宪政民主的治理模式,非正常死亡等各种人为悲剧还会不断再度发生。如果人民不能通过选票让政府对自己负责,手中残存那点自由一夜之间也可以被统统收回去。为什么每次疫情发生,地方政府第一反应就是瞒报?为什么各地各级人大代表在每一次重大公共事件中都集体失语?他们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对谁负责?全国各地封城、封路的决定应该由谁作出,需要经过什么程序……所有这些问题本质上都是宪政制度问题,也只能在宪政民主框架下才能得到有效解决。李文亮事件发生后,国内28名学者、律师发起了公开信联署,向当局提出宪政改革六项诉求,正是为了从根本上防止人为悲剧重演。然而,体制内外有很多人还在歌颂中央集权在应对危机上的效率与速度。问题是,中央集权制度的优势并没有从这次危机中体现出来;虽然各地抽调了不少医生来湖北救援,但是仍有武汉等地许多市民看不上病、买不到口罩、住不进病房。事实上,正是极权体制违背了每一条“政治自然法”——言论自由、信仰自由、民主选举、行政中立和司法独立,才人为导致疫情失控和救治不力。在一个宪政民主国家,这场危机极很可能一开始就不会发生,因为言论与新闻自由即足以将新冠病毒扼杀于摇篮。言论与新闻自由赋予公民知情权,有助于遏制病毒传播——这是自2003年非典即已众所周知的道理,至今讲了17年,无需再唠叨了。但是17年来,国内的言论与新闻自由非但没有进步,近几年反而出现了严重倒退。自去年12月发现病例以来,武汉市一直对病毒的传染性和严重性遮遮掩掩,警方控制了8名“谣言”发布者,造成了噤若寒蝉的舆论恐怖气氛。我在1月18号问候武汉的一位体制内学者,得到的答复仍然是“没那么严重”。试想,假如言论与新闻自由完全开放,武汉乃至全国还会等到封城之后才开始真正重视病毒并采取防护措施吗?

上周五,武汉一家医院,纪念李文亮医生的鲜花。
上周五,武汉一家医院,纪念李文亮医生的鲜花。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当然,不是所有的传闻都真实,即便在新闻自由的国家也有“假新闻”。但再设想一下,即便关于武汉肺炎的传闻是假新闻,自由传播又能怎样?不就是虚惊一场而已吗?但如果传闻不幸是事实,那么压制言论的自由传播就直接造成了我们目前面临的严重后果。不错,言论与新闻自由有代价,但是和压制言论的代价相比就太微不足道了。再重复一遍罗隆基先生1929年发表的名言:“压制言论自由的危险比言论自由的危险更危险”——危险得多得多!宪政民主的重点是民主,民主的心脏是议会,议会的活力在选举。我不知道湖北省人大1月中的大会是怎么开的,但我可以肯定省人大不是真正选举产生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大的疫情。当然,宪法规定的选举制度很糟糕,省人大是由县市人大间接选举产生的,这里面就太容易玩猫腻了。即便如此,县乡两级基层人大是直选产生的;如果能把这两级人大选好,它们选出的湖北省、武汉市人大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对省市人大负责的省长、市长至少不敢对下面压制信息、隐瞒疫情。武汉市长在讲话中提到,这次疫情一开始就上报中央,当地人民却一直不知情。之所以一以贯之地唯上不唯下,根本原因是这位市长并非真正由武汉市人大选出来的,市人大代表也不是真正选举产生的,不敢也没有动力对市长问责;否则,他们会更害怕武汉市选民,而不是中央或湖北省领导。湖北潜江市曾有一名积极履职的代表姚立法,1998年高票当选,但也只任了一届就被排挤出局;假如今天武汉有一位像姚立法这样的人大代表,情形或许会完全不同。这也足以说明中国地方的政治生态和选举状况,而现在的政治环境显然比20年前更为糟糕。没有真正意义的选举,就无法让政府对人民负责,也无法防止改革开倒车。在一个宪政民主国家,直选产生的议员一般会更想着给选民省许多不该花的冤枉钱,把该花的钱花在刀口上,而且会有效监督官员并参与重大决策。很难想像,封城这样严重影响人民生活和基本自由的重大决定能不经过议会讨论,凌晨宣布数小时后就直接实施。即便是遇到真正的紧急状态,行政宣布实施后一般也需要在数日内获得议会批准。武汉疫情暴发后,危机处理的各个环节都存在延误拖沓、供不应求,光是一个红十字会就拖延分发救援物资达半个月之久,致使许多等候救治的病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症结即在于代议监督职能的完全缺位。和严重落后的代议制度相比,长期适应了这种制度的大众心态更可怕。几乎所有人都盼望某个国家领导人出现在救援现场,却没有人期待看到湖北省、武汉市各级加起来数千名人大代表中有一个活跃的身影。试想,这么大的国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称职的议会,谁来立法?立了法之后又靠谁来监督实施?谁来为民请命、遏制滥权?14亿人民对代表自己利益的议会和选举漠不关心,怎么可能不危机四伏、险象丛生?即便议会不灵,但行政和司法能够保持政治中立,兴许也能缓解危机。这次最高法院和检察院为武汉8名“造谣者”正名,为开明司法的作用提供了一个注脚,但是武汉发生的事要绕过武汉和湖北两级司法直达最高层,这个弯子绕得太大、耗时过长,“两高”很可能也是看到疫情如此严重、舆情全国汹涌之后才下决心表态,对于预防危机没有发挥作用,同时也表明地方司法根本不独立,不足以控制地方政府滥用公权。

1月,武汉一家医院外的医护人员。中国在该地区部署了医学专家,以应对病毒疫情。
1月,武汉一家医院外的医护人员。中国在该地区部署了医学专家,以应对病毒疫情。 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如果警察能够独立执法,拒绝执行侵犯公民言论自由的上级命令,至少在执行过程中“枪口抬高一寸”,那么关于疫情的信息真的有可能跑在病毒前面。当然,这种期待在中国当下显然是不现实的。“司法独立”20年来一直是“敏感词”,行政中立、“党政分离”则在1987年十三大报告提出后即胎死腹中。面对这两条法治国家必备的政治自然法则,我们的距离依然何其遥远。即便危机失控暴发,宪政民主制度的危机处理能力也远胜专制国家。言论与新闻自由在政府尊重和司法保护下,能让居民获得疫情发展的准确信息;由选举产生、对选民负责的各级民意代表能合理权衡自由和安全之间的关系,在充分保障人民自由的前提下确定最有效的防控措施,并监督各级行政依法执行。遇到武汉肺炎这样的严重疫情,宪政国家的民意代表绝对是闪现在各种场合的活跃人物,其忙碌程度不会亚于坚守岗位的医务人员,哪能像我们这里如此悄无声息?即便总会有部分百姓认为这是政客摆姿态,但是有没有人替你“摆姿态”,会造成天壤之别的现实效果。另外,还不能忽视其他自然政治法则对于解决危机的作用。譬如宗教与信仰自由的宪法保障能最大程度地提升民族信仰和信教者的人数,让这个社会充满爱心并在危机时刻组织各类爱心救援行动;结社自由让公民自发组织起来,提高社会自我管理能力并减轻政府负担,在危机时刻调动民间社会资源,填补大一统政府关注不到的空缺。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经过40年市场改革之后拥有了巨大的民间资源。2008年汶川地震,非政府组织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是近年来的倒行逆施极大压缩了公民社会的活动空间,就连“公民社会”都成了“敏感词”。这次武汉疫情控制过程中政府捉襟见肘、应接不暇,很大程度上是近年来受到严重打压的公民社会缺位造成的。

归根结底,病毒谁身上都有,为什么有的人得病,有的人却安然无恙?这是因为不同的人抗病毒免疫力不同。危机的种子哪个国家都存在,为什么有的国家有惊无险、顺利化解,有的国家却会酿成重大公共事件乃至社会政治危机?这是因为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制度化解和应对危机能力不同。武汉肺炎病毒与其说引发了全国乃至全球性公共卫生危机,不如说折射了中国日常社会治理中的制度危机。只要制度危机不除,那么这样或那样的社会危机依旧会源源不断发生。这场危机过去之后,我们不仅要反思自己国家制度存在的问题,更要积极推行变革之道。唯有如此,我们才对得起不幸离世的李文亮医生和此次灾难的众多受害者,让违背政治自然法则造成的人为浩劫不再重演。我们已经倡议将李医生的忌日,即2月6日,设为“中国言论自由日”,让人民永远不忘言论自由等宪政民主原则对于生命的意义。这或许是对李医生的最好纪念。

许章润:愤怒的人民不再恐惧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
——帕斯捷尔纳克

豕鼠交替之际,九衢首疫,举国大疫,一时间神州肃杀,人心惶惶。公权进退失据,致使小民遭殃,疫疠散布全球,中国渐成世界孤岛。此前三十多年“改革开放”辛苦积攒的开放性状态,至此几乎毁于一旦,一巴掌把中国尤其是它的国家治理打回前现代状态。而断路封门,夹杂着不断发生的野蛮人道灾难,迹近中世纪。原因则在于当轴上下,起则钳口而瞒骗,继则诿责却邀功,眼睁睁错过防治窗口。垄断一切、定于一尊的“组织性失序”和只对上负责的“制度性无能”,特别是孜孜于“保江山”的一己之私而置亿万国民于水火的政体“道德性败坏”,致使人祸大于天灾,在将政体的德性窳败暴露无遗之际,抖露了前所未有的体制性虚弱。至此,人祸之灾,于当今中国伦理、政治、社会与经济,甚于一场全面战争。再说一遍,甚于一场全面战争。此可谓外寇未逞其志,而家贼先祸其国。老美或有打击中国经济之思,不料当轴急先锋也。尤其是疫疠猖獗当口,所谓“亲自”云云,心口不一,无耻之尤,更令国人愤慨,民心丧尽。

是的,国民的愤怒已如火山喷发,而愤怒的人民将不再恐惧。至此,放眼世界体系,揆诸全球政治周期,综理戊戌以来的国情进展,概略下述九项,兹此敬呈国人。

首先,政治败坏,政体德性罄尽。保家业、坐江山,构成了这一政体及其层峰思维的核心,开口闭口的“人民群众”不过是搜刮的税收单位,数目字管理下的维稳对象和“必要代价”,供养着维续这个极权政体的大小无数蝗虫。公权上下隐瞒疫情,一再延宕,只为了那个围绕着“核心”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说明心中根本就无生民无辜、而人命关天之理念,亦无全球体系中休戚相关之概念。待到事发,既丢人现眼,更天良丧尽,遭殃的是小民百姓。权力核心仍在,而低效与乱象并生,尤其是网警效命恶政,动如鹰犬,加班加点封锁信息,而信息不胫而走,说明特务政治临朝,国安委变成最具强力部门,虽无以复加,却已然前现代,有用复无用矣。其实,老祖宗早已明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怕网信办再有能耐,也对付不了十四万万张嘴,古人岂余欺哉!盖因一切围绕江山打转,自以为权力无所不能,沉迷于所谓“领袖”之自欺,而终究欺瞒不住。大疫当前,却又毫无领袖德识,捉襟见肘,累死前方将士,祸殃亿万民众,却还在那里空喊政治口号,这个那个,煞有介事,令国人齿冷,让万方见笑。此亦非他,乃政体之“道德性败坏”也。若说七十年里连绵灾难早已晓瑜万众极权之恶,则此番大疫,更将此昭显无遗。惟盼吾族亿万同胞,老少爷们,长记性,少奴性,在一切公共事务上运用自己的理性,不要再为极权殉葬。否则,韭菜们,永难得救。

其次,僭主政治下,政制溃败,三十多年的技术官僚体系终结。曾几何时,在道德动机和利益动机双重驱动下,一大批技术官僚型干才上阵,而终究形成了一种虽不理想、弊端重重、但却于特定时段顶事儿的技术官僚体系。其间一大原因,就在于挂钩于职位升迁的政绩追求,激发了贫寒子弟入第后的献身冲动。至于乘势而上的红二们,从来尸位素餐,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此不论。可惜,随着最近几年的不断整肃,红色江山老调重弹,只用听话的,自家的,其结果,技术官僚体系的德性与干才,其基于政绩升迁的那点儿冲动,不知不觉,乃消失殆尽。尤其是所谓“红色基因”的自家人判准及其圈定,让天下寒心而灰心,进而,离德离心。于是,这便出现了官场上普遍平庸而萎顿委琐之态。鄂省乱象,群魔乱舞,不过一隅,其实省省如此,举朝如此矣。其间原因,就在于这个后领袖时代,领袖制本身就在摧毁治理结构,口言现代治理却使整个国家治理陷入无结构性之窘境。此间症状,正为“组织性失序”和“制度性无能”。君不见,惟一人马首是瞻,而一人暝朦,治国无道,为政无方,却弄权有术,遂举国遭罪。百官无所适从,善者只堪支应,想做事而不敢做事,恶者混水摸鱼,不做事却还搅事,甚而火中取栗,遂劣胜优汰,一团乱象矣。

再次,内政治理全面隳颓。由此急转直下,遂表现为下述两方面。一方面,经济下滑已成定势,今年势必雪上加霜,为“风波”以来所未有,将“组织性失序”和“制度性无能”推展至极。至于举国信心下跌、产权恐惧、政学愤懑、社会萎缩、文化出版萧条,惟剩狗屁红歌红剧,以及无耻文痞歌功颂德之肉麻兮兮,早成事实。而最为扼腕之处,则为对于港台形势之误判,尤其是拒不兑现基本法的普选承诺,着着臭棋,致使政治公信力跌至谷底,导致中国最为富庶文明之地的民众之离心离德,令世界看清这一政体的无赖嘴脸。那边厢,中美关系失序,而基于超级大国没有纯粹内政的定律,这是关乎国运之荦荦大端。恰恰在此,当轴颟顸,再加上碰到个大洋国的特没谱,遂一塌糊涂。网议“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想做而没做成的事,却让他做成了,岂只调侃,而实锥心疼痛也哉。另一方面,几年来公权加紧限制与摧毁社会发育,钳口日甚,导致社会预警机制疲弱乃至于丧失,遇有大疫,便从封口而封城,死心复死人矣。因而,不难理解的是,与此相伴而来的,便是政治市侩主义与庸俗实用主义蔓延政治,无以复加,表明作为特殊时段的特殊现象登场的“知青政治”,早已德识俱亡。可以说,上上下下,他们是四十年来最为不堪的一届领导。因而,此时此刻,兑现《宪法》第35条,解除报禁,解除对于网络的特务式管控,实现公民言论自由和良心自由,坐实公民游行示威和包括结社在内的各项自组织权利,尊重全体国民的普遍人权,特别是政治普选的权利,而且,对于病毒的来源、隐瞒疫情的责任人及其体制性根源,启动独立追责机制,才是“战后重建”之大道,也是当务之急也。

复次,内廷政治登场。几年来的集权行动,党政一体之加剧,特别是以党代政,如前所述,几乎将官僚体制瘫痪。动机既靡,尾大不掉,遂以纪检监察为鞭,抽打这个机体卖命,维续其等因奉此,逶迤着拖下去。而因言论自由和现代文官体制阙如,更无所谓“国王忠诚的反对者”在场,鞭子本身亦且不受督约,复以国安委一统辖制下更为严厉之铁腕统领,最后层层归属,上统于一人。而一人肉身凡胎,不敷其用,党国体制下又无分权制衡体制来分责合力,遂聚亲信合议。于是,内廷生焉。说句大白话,就是 “集体领导”分解为“九龙治水”式寡头政制失效、相权衰落之际,领袖之小圈子成为“国中之国”,一个类似于老美感喟的隐形结构。揆诸既往,“1949政体”常态之下,官僚体系负责行政,纵便毛时代亦且容忍周相一亩三分地。“革委会”与“人保组”之出现,打散这一结构,终至不可维持。晚近四十年里,多数时候“君相”大致平衡,党政一体而借行政落实党旨。只是到了这几年,方始出现这一最为封闭无能、阴鸷森森之内廷政治,而彻底堵塞了重建常态政治之可能性也。一旦进路闭锁,彼此皆无退路,则形势紧绷,大家都做不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形恶化,终至不可收拾之境。置此情形下,经济社会早已遭受重创,风雨飘摇于世俗化进程中的伦理社会不堪托付,市民社会羸弱兮兮,公民社会根本就不存在,至于最高境界的政治社会连个影子都没有,则一旦风吹草动,大灾来临,自救无力,他救受阻,必致祸殃。此番江夏之乱,现象在下,而根子在上,在于这个孜孜于“保江山,坐江山”,而非立定于人民主权、“以文明立国,以自由立国”的体制本身。结果,其情其形,恰如网议之“集中力量办大事”,顿时变成了“集中力量惹大事”。江夏大疫,再次佐证而已矣。

第五,以“大数据极权主义”及其“微信恐怖主义”治国驭民。过往三十多年,在底色不变的前提下,官方意识形态口径经历了从“振兴中华”的民族主义和“四化”的富强追求,到“三个代表”和“新三民主义”,再至“新时代”云云的第次转折。就其品质而言,总体趋势是先升后降,到达“三个代表”抛物线顶端后一路下走,直至走到此刻一意赤裸裸“保江山”的“大数据极权主义”。相应的,看似自毛式极权向威权过渡的趋势,在“奥运”后亦且止住,而反转向毛氏极权回归,尤以晚近六年之加速为甚。因其动用奠立于无度财政汲取的科技手段,这便形成了“1984”式“大数据极权主义”。缘此而来,其“微信恐怖主义”直接针对亿万国民,用纳税人的血汗豢养着海量网警,监控国民的一言一行,堪为这个体制直接对付国民的毒瘤。而动辄停号封号,大面积封群,甚至动用治安武力,导致人人自危,在被迫自我审查之际,为可能降临的莫名处罚担忧。由此窒息了一切公共讨论的思想生机,也扼杀了原本应当存在的社会传播与预警机制。由此,“基于法西斯主义的军功僭主政治”渐次成型,却又日益表现出“组织性失序”和“制度性无能”,其非结构性与解结构性。职是之故,不难理解,面对大疫,无所不能的极权统治在赳赳君临一切的同时,恰恰于国家治理方面居然捉襟见肘,制造大国一时间口罩难求。那江夏城内,鄂省全境,至今尚有无数未曾收治、求医无门、辗转哀嚎的患者,还不知有多少因此而命丧黄泉者,将此无所不能与一无所能,暴露得淋漓尽致。盖因排除社会与民间,斩断一切信息来源,只允许党媒宣传,这个国家永远是跛脚巨人,如果确为巨人的话。

第六,底牌亮出,锁闭一切改良的可能性。换言之,所谓的“改革开放”死翘翘了。从2018年底之“该改的”、“不该改的”与“坚决不改”云云,至去秋十九届四中全会公报之诸般宣示,可得断言者,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三波“改革开放”,终于寿终正寝。其实,这一死亡过程至少起自六年前,只不过至此算是明示无误而已。回头一望,二十世纪全球史上,但凡右翼极权政治,迫于压力,皆有自我转型的可能性,而无需诉诸大规模流血。纵便是“苏东波”,尤其是东欧共产诸国等红色极权政体,居然亦且和平过渡,令人诧异而欣慰。但吾国刻下,当局既将路径锁闭,则和平过渡是否可能,顿成疑问。若果如此,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夫复何言!但愿此番大疫过后,全民反省,举国自觉,看看尚能重启“第四波改革开放”否!?

第七,由此顺流直下,中国再度孤立于世界体系,已成定局。百多年里,对于这个起自近代地中海文明、盛极于大西洋文明的现代世界体系,中国上演了多场“抗拒”与“顺从”的拉锯战,反反复复,跌跌撞撞。晚近三十多年里,痛定思痛,“低头致意”以及“迎头赶上”,乃至于“别开生面”,蔚为主流。惜乎近年再度犯二,犯横,表明“改开”走到头了,左翼极权“退无可退”,无法于和平过渡中完成自我转型,因而,也就怪异于现代世界体系。虽则如此,总体而言,几番拉锯下来,中国以其浩瀚体量与开放性态度,终于再度跻身现代世界体系,成为这个体系的重要博弈者,重新诠释着所谓“中心—边缘”的地缘叙事,也是事实。但是,与国力和时势不相匹配、太过张扬的外向型国策,尤其是内政回头,日益“法西斯化”,引发这个体系中的其他博弈者对于红色帝国崛起的戒慎戒惧,导致在高喊“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际却为共同体所实际拒斥的悲剧,而日呈孤立之势,更是眼面前的事实。事情很复杂而道理却很简单,一个不能善待自己国民的政权,怎能善待世界;一个不肯融入现代政治文明体系中的国族,你让人怎么跟你共同体嘛!故尔,经济层面的交通互存还将继续存在,而文明共同体意义上的孤立却已成事实。此非文化战争,亦非通常所谓“文明冲突”一词所能打发,更非迄今一时间数十个国家对中国实施旅行禁限,以及世界范围的厌华、拒华与贬华氛围之悄悄潮涨这么简单。——在此可得提示者,隐蔽的“黄祸”意识势必顺势冒头,而买单承受歧视与隔离之痛的只会是我华族同胞,而非权贵——毋宁,关乎对于历经磨难方始凝练而成的现代世界普世价值的顺逆从违,而牵扯到置身列国体系的条约秩序之中,吾国吾族如何生存的生命意志及其国族哲学,其取舍,其从违。在此,顺昌逆亡,则所谓孤立者,全球现代政治文明版图上之形单影只、孤家寡人也。扭转这一局面,重建负责任大国形象,担负起应担之责,而首先自良善内政起始,必然且只能皈依人类普世文明大道,特别是要坐实“主权在民”这一立国之本。在此,内政,还是内政,一种“立宪民主,人民共和”的良善政体及其有效治理,才是摆脱孤立、自立于世界体系的大经大法,而为国族生存与昌盛之康庄大道也。那时节,顺时应势,中国加入G7 而成G8,亦且并非不可想象者也。

第八,人民已不再恐惧。而说一千道一万,就在于生计多艰、历经忧患的亿万民众,多少年里被折腾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我们人民”,早已不再相信权力的神话,更不会将好不容易获得的那一丝丝市民自由与三餐温饱的底线生计,俯首帖耳地交还给僭主政制,任凭他们生杀予夺。毋宁,尤其是经此大疫,人民怒了,不干了。他们目睹了欺瞒疫情不顾生民安危的刻薄寡恩,他们身受着为了歌舞升平而视民众为刍狗的深重代价,他们更亲历了无数生命在分分钟倒下,却还在封号钳口、开发感动、歌功颂德的无耻荒唐。一句话,“我不相信”,老子不干了。若说人心看不见摸不着,最最无用,似乎经验世界早已对此佐证再三,也不无道理。这不,万民皆曰可杀,他却坐享天年,如那个人人唾骂之李大鸟者,令人感慨天不长眼,天道不公,可实际上,天是苦难本身,与我们一同受罪。但是,假如说人之为人,就在于人人胸腔里跳动着一颗人心,而非狼心狗肺,其因生老病死而悲欣交集,其因祸福义利而恨爱交加,其因落花而落泪、流水而伤怀,则人心所向,披荆斩棘,摧枯拉朽矣!人心丧尽之际,便是末日到来之时!至于脑残与岁月静好婊们,一群乌合之众,历史从来不是他们抒写的,更不因他们而改变奔流的航道,同样证之于史,不予欺也。

第九,败象已现,倒计时开始,立宪时刻将至。戊戌修宪,开启邪恶之门,集权登顶之际,恰恰是情势反转之时。自此一路狂奔倒退,终至败象连连。撇开人心已丧不论,则前文叙及之港台应对失策与中美关系失序,以及经济下滑之不可遏止、全球孤立,表明治理失败,违忤现代政治常识的强人政治事与愿违。大家面对闷局而恐惧其已成僵局,苦思焦虑其开局与再布局,期期于内部生变式与自下而上式之破局犹如水中捞月之时,港台形势发展实已自边缘捅破铁桶,而开辟出一线生机。此种自边缘破局、而渐进于中心的和平过渡之道,或许,将成为中国式大转型的收束进路。此时,吾友所说之“难城”,或为华夏旧邦新命之耶路撒冷。换言之,边缘突破意味着现代中国的立宪时刻再度即将降临。当此关口,天欲晓,将明未明,强权抱残守缺,不肯服膺民意,则崇高之门既已打开,可得预言者,必有大量身影倒毙于黎明前矣。

以上九点,呈诸国民,均为常识。而一再申说,就在于国家治理未入常态政治轨道,国族政治文明有待现代转型,而于积善前行中,期期以“立宪民主,人民共和”收束这波已然延续一个半世纪的文明大转型。正是在此,我们,“我们人民”,岂能“豬一般的苟且,狗一樣的奴媚,蛆蟲似的卑污”?!

行文至此,回瞰身后,戊戌以来,在下因言获罪,降级停职,留校察看,行止困限。此番作文,预感必有新罚降身,抑或竟为笔者此生最后一文,亦未可知。但大疫当前,前有沟壑,则言责在身,不可推诿,无所逃遁。否则,不如杀猪卖肉。是的,义愤,如西哲所言,正是义愤,惟义与愤所在,惟吾土先贤揭橥之仁与义这一 “人心人路”之激荡,令书斋学者成为知识分子,直至把性命搭进去。毕竟,自由,一种超验存在和行动指归,一种最具神性的世界现象,是人之为人的禀赋,华夏儿女不能例外。而世界精神,那个地上的神,不是别的,就是自由理念的绚烂展开。如此,朋友,我的亿万同胞,纵然火湖在前,何所惧哉!

脚下的这片大地啊,你深情而寡恩,少福却多难。你一点点耗尽我们的耐心,你一寸寸斫丧我们的尊严。我不知道该诅咒你,还是必须礼赞你,但我知道,我分明痛切地知道,一提起你,我就止不住泪溢双眼,心揪得痛。是啊,是啊,如诗人所咏,“我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因而,书生无用,一声长叹,只能执笔为剑,讨公道,求正义。置此大疫,睹此乱象,愿我同胞,十四万万兄弟姐妹,我们这些永远无法逃离这片大地的亿万生民,人人向不义咆哮,个个为正义将生命怒燃,刺破夜瘴迎接黎明,齐齐用力、用心、用命,拥抱那终将降临这片大地的自由的太阳!

庚子正月初四初稿,初九定稿,窗外突降大雪

笑蜀:武汉封城与极端政治

作者:笑蜀

文章来源:https://cn.nytimes.com/opinion/20200131/wuhan-lockdown-political-extremism/

关闭的武汉汉口火车站入口处的武警守卫。 Thepaper, via Associated Press

中国政治最大问题是政治社会生态的长期失衡,是极端政治,这一点,震惊世界的武汉封城,可能是最新佐证。

迫于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疫情来势凶猛的压力,1月23日凌晨两点,武汉官方突然颁发封城令。随即,封城模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展。不到两天时间,湖北已有13城封城。这实际上已经不止封城,而是几乎整个湖北封省。

虽然中国网络上似乎很多人认可封城的必要性,尤其时逢春节这一出行高峰期,但也有不少质疑和抨击。此举在国际专家当中颇具争议,世卫组织第一时间发声。其驻中国代表高力(Gauden Galea)在采访中称:“据我所知,试图封闭一个1100万人口的城市是科学上的新课题。这样的公共卫生措施前所未有,所以在现阶段,会不会奏效还很难说。”其审慎显而易见。

其实,争议不仅在于应不应该封城,更在于如果万不得已封城,到底应该怎样封城。且从事理和法理两个层面展开讨论。

武汉封城,官方当然要为自己辩护。从事理层面考察,封城的积极效应尚难断言,封城的严重后果确已渐露冰山一角。后果之一,是因封城导致的公众心理的巨大恐慌。

武汉药店工作人员身穿防护服,为顾客服务。 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恐慌首先表现为疯狂抢购。各大超市封城当天早上刚开门,市民即蜂拥而进。因供不应求,各类日用品和蔬菜价格扶摇直上,多家超市的货架上变得空空如也。数天后,才大致恢复供应。

恐慌还表现为各大医院防护物资之极度短缺,甚至连口罩都供不应求。中国的大医院都是公立医院,按其行政级别,或归属地方卫健委,或归属国家卫建委,由地方政府或中央政府全力保障供给。但显然,封城之后,无论哪级政府都失去了保障能力。情况又十万火急。从来只会体制内生存、对政府惟命是从的十几家公立医院,不得已越过政府,集体向社会呼救,请求紧急捐助。这在1949年以来的中国公共卫生历史上可说闻所未闻。更令人忧心的是,虽有海内外热心人士群起响应,源源不断的捐赠物资却因物流原因难以抵达武汉。有求有供,就是无法解决肠梗阻,可见指挥调度之混乱。

恐慌还表现为武汉难民的流离失所。据武汉市长周先旺所称,受疫情和春节影响,总计500多万人离开了武汉。其中,仅23日上午10点封城前,当天经由高铁外逃的民众即达30万之巨。他们实际上已成难民。但对规模如此巨大的难民,无论流出地的武汉市政府,还是流入地的各地方政府,并未彼此协调和出台任何系统安置方案。流出地的武汉市政府放任不管,流入地的地方政府大多强制驱赶。这一方面对各地疫情防控确实构成极大威胁;另一方面,各地粗暴执法,难民权利难以保障。因遭驱赶流离失所的武汉难民不乏其人。周先旺后来接受央视记者专访被问到这一问题,却仅对各地政府驱赶之举表示理解,对被驱赶的武汉难民的危急状态及权益则不置一词。

中国东部浙江省杭州市,一辆从武汉开来的火车抵达后,工作人员在量乘客的体温。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以上诸端,皆系粗暴封城之逻辑必然。对封城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没有评估,没有精心准备相应预案,没有可操作的配套措施,只求把武汉市民尽可能封在武汉市内了事。封城之后,问题一个个踢爆,他们才事后诸葛亮般有所意识,但其被动和局部应对无不捉襟见肘。比如,在封城令的前一天晚上,政府下令市民出门必须戴口罩,不戴口罩出门即属违法,却迄今无法解决口罩供给问题,所有店面口罩一直断档。

至于封城的法律程序,更无从说起。按理,如此规模的封城,非到紧急状态不可为。而是否紧急状态,不是任何人、任何组织可以拍脑袋说了算的,必须依据法律。也就是说,法无授权不可封城。虽然中国没有《紧急状态法》,但并非完全无法可依。有两部性质接近的法律,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戒严法》,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事件应对法》,这两部法律均规定,无论宣布戒严,还是宣布紧急状态,权限均在中央政府。武汉继23号封城,26号又禁止私车通行(车主以交管部门的短信通知为准)。所有公私聚会、所有公共活动一概强制取消。可见武汉事实上已经进入紧急状态,却并非中央政府的公开决定,仅仅武汉市政府一纸命令。这么做哪怕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无论如何,法理肯定不足,法律程序上经不起追问。

抵达几乎空无一人的武汉火车站。 Chris Buckley/The New York Times

概而言之,笔者并不否认极端情况下断然封城的必要性。但封城不仅需要决断力,更需要审慎。审慎不仅表现于对时间点的精确把握,对封城范围和封城力度的精确把握,更表现于对封城后各种可能走向的精确评估,对封城后维护城市秩序所需、广大市民日常生活所需的精确评估,以及建立于这种精确评估基础上的周密预案。这一切都应在封城前完成,随同封城令一同发布,给市民一颗定心丸。

但封城后的事态表明,这一切都谈不上。今天当局对武汉封城的辩解,主要基于疫情汹猛扩散,可能殃及全国甚至全世界。但武汉封城无论政治上如何正确,都不能否认需要技术含量。所以,封城之争不应陷于非黑即白的泥沼,要么封要么不封。更重要的是如何封城。

封城之仓促草率,之毫无章法,不容争辩。也就难怪对中国政府向来极恭敬的世卫组织,也对武汉封城颇为罕见地持审慎评价。但如此极端之举,放在中国语境下,却毫不奇怪,完全符合体制逻辑。

事实上,如此极端之举,远非第一次。封城之前,当政者对疫情扩散已极端不作为,精力主要用于维稳:讨论疫情的医生被约谈,披露疫情的网民遭传唤。武汉的科学家1月初就已检出病毒的基因组序列,确认为新型冠状病毒。这一突破性进展为疫情防控赢得宝贵时间,却被锁进保险柜。截止1月11日发布第四次疫情通报前,武汉有长达五天的空窗期没有任何通报发布。1月11日之后,又撞上地方年度“两会”,省市两级政府重心全在“两会”,疫情无人问津。以至“两会”期间所谓疫情通报,新增病例一概归零。报纸上更是一派歌舞升平。武汉市民难以知情,无从防范。疫情防控黄金期就这样因当政者轻忽而坐失。1月20日人传人真相不得不披露之后,又反应过度,动作过于猛烈和夸张,对社会形成强刺激;尤其对致命性可能较低、轻者可自愈远远没讲清楚,导致全民性的过度恐慌,形成普遍的次生灾害。

当政者在武汉疫情防控上的荒腔走板,可说是这种两极震荡的经典案例。一方面极度任性和自恋,拒绝任何制约;一方面对现代治理极度无知和排斥,迷信土方治国。此类极端心态主导下,不可能有平衡感和分寸感,不可能有中道理性及生态均衡的现代政治。不趋向这个极端,就趋向那个极端,两极震荡就成为常态,必待其元气耗尽、资源耗尽、惯性耗尽,才有望终止。但这时,整个社会已为之付出惨重代价。

医护人员将患者运送至武汉红十字会医院。 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何以解忧?唯待宪政民主,才能保障中国民众的信息透明和官方问责的基本权利。

邓小平生前说过,像“文革”那样的极端事件,英美民主国家不可能发生。同理,毫无预案、不计代价、粗糙粗暴的武汉封城,宪政民主国家也不可能发生。为什么?因为宪政民主核心要素即为限权,尤其是分权制衡。必须以权力制约权力,始能达成多元平衡,多元平衡的政治社会生态之下,才有中道理性的可能,各种极端才会逐渐失去市场,社会才可能走出两极震荡的恶性循环。尤其是言论自由才有切实保障,公民的知情权才有切实保障,公民监督和批评政府的权利、对枉法滥权之举问责的权利才有切实保障。这才是杜绝人祸尤其杜绝官祸的对症良药。历史和现实皆有力印证。

李承鹏:冷的冬,暖的歌,愿武汉人民早日坐在街头吃碗热干面

作者:李承鹏

我对武汉人民的遭遇深深感到痛心,我理解那种孤岛的感受,这座英勇的城市最终会战胜病毒,春暖花开,夏之将至,一切烟消云散。

昨天,8名因散布武汉肺炎谣言而被警方依法处理的家伙,身份终于搞清了:全部是医生。他们通过这三个群造谣传谣:武汉大学临床医学04级群,武汉协和医院红会神经内科群,肿瘤中心群。

是的,医生,负责治病的医生因为在群里探讨医学专业被负责治安的警察以谣言依法处理了。这个笑话比这个冬天还冷。

我承认我被震到了,这相当于郭德纲相声升级版,火箭专家因为说火箭发射的燃料应该用液氢液氧,从而被那些认为火箭发射应该烧煤,水洗煤还不行,必须得用精煤……的哥们给依法处置了。

想想,上一次科学家因说出事实被当谣言法办还是在420年前,意大利,布鲁诺。当然我国依法治国,只是文明训诫,没有烧人,可喜可贺。

鲁迅说:倘这样下去,相声业迟早败给片警同志。

最高法给这八个预警的医生正名了,中国疾控首席科学家曾光也说这八个人是可敬的,大家也提前给八个医生评为感动中国人物。可是本可以只限于一城的病毒,就这样扩散全国以及世界。

你一定还记得那些让人悲伤的情景,女儿哭诉“我爸爸两片肺叶全发白了,还是得不到确诊”;32岁的黄冈孕妇一晚跑了五家医院得不到救治,贫穷的丈夫借了20万最后仍一尸两命,带着未出生的胎儿;《在人间》倩倩口述“妈妈在武汉隔离病房去世”让人种种的泪奔;以及脑瘫儿因父亲被强行隔离导致6天后死亡……相信你们还能回忆起更多扎心的故事。

我们讨厌谣言,追求真相,可因为某个数据不准确就法办,那是以抓谣的方式遮蔽真相。你看,男子王某因造谣山东矿难死亡9人,被警方以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抓了,被抓原因是:实际遇难人数其实是21个,数字不对,抓他是合法的。

冷不?

作为武汉冷笑话的一部分:那些医生现在还战斗在第一线。

作为武汉另一个冷笑话,当初警方依法处理这8个医生,群众们暴击了四万个点赞。

不知这四万个暴赞里,有没有此时正插着呼吸机或仓惶逃城被四处追撵的人,会想起食指一震瞬间爆棚的正义感。这,真让人尴尬。

我想不明白,平时违章扣个六分都跟交警拼死拼活的,为什么在网上见到他人被罚却一片叫好,大快人心,恨不得拿个馒头醮血吃。

这些食指正义君不明白,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你我所处的城市和面对的事情也是彼此之间,今天武汉病毒,明天可能是成都地震,后天就是天津爆炸,大后天是上海禽流感。你鸡贼地选择了多少岁月静好,放弃了多少权利,生活就会给你多少迎头痛击。

每到灾难就看到一片感动,一排排蜡烛,一片片合什掌,不是不能感动,我也为医护人员和全国驰援感动,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再感动,什么“看到白衣天使连防护服都没有就冲上去,我流下感动的泪”,可是白衣天使在病毒肆虐时连防护服都没有,你难道不应该感到愤怒?“好人一路平安,愿天堂没有肺炎”,你就不能想想为什么很多逝者到死都无法确诊死因,通知书只有“不明肺感染”,他们只是“死亡一例”的冰冷数字,还有“感动和自豪于我们能集中力量办大事”,集中力量有好处,难道你不用反思一下集中力量层层拖延、集中力量瞒报、集中力量在病毒来袭时仍举办四万家庭团年饭,以及第一制造业大国各种物资紧张连个口罩都

不能充分保障?当然,每天拥有8个口罩的武汉留学生黑哥哥除外。

你以为你表演了感动,你就不感染了吗?

你以为你顾全了大局,这就不是个局吗?

有时候,大局就是个局,为了这个局,武汉官员必须搞出一派喜庆、奋进、欢快、祥和景象。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亲自率队跑到附近山上捉一头五彩祥兽,以预示盛世到来。武汉的官员也别说按程序无权公开疫情了,你总有权停止团年饭和联欢会的。从不讲程序正义的你们,忽然谈起程序,怪怪的,还不如大清的总督锡良。

正所谓:多难兴邦,多演穿帮。

我看到有一些人说,这时候就不要计较官员责任了,先战胜疫情,中国人要一致对外,别让外国人阴谋得逞。开始我有些懵逼,以为是有人恶搞,后来才发现他们是真这么以为。因为他们认为,此次疫情是美国人发明的基因武器对中国人的进攻,证据是,非典时感染者有95%都是黄种人。

这货的基因常识是一定是从九阴真经里学的吧。美国人要是把基因武器掌握得如此精准靶向攻击,早攻克癌症、艾滋了,美国人个个长生不老。

还有人分析,日本捐助的口罩有毒,会自动搜集中国人的DNA。或者又想要中国的稀土了。他(她)们天天点赞的手指从不去搜索一个事实,日本人是这些年来对中国捐助最多的国家。当然我说这点没用,他可以反证捐这么多钱,更证明日本人别有用心。还有人说欧美提出帮助中国一起研究病毒疫苗,是想偷技术,因为中国在此领域已是世界第一。他不知道美国CDC才是世界顶级,连武汉P4也是法国人帮助建造的。

表演爱国,别暴露无知,你的无知既让同胞少了很多实际的救助,又给急需建立大国形象的中国抹黑。所以也别装多爱国了,这些年你有捐过几次失学儿童贫困山区白血病孩子?这种奇葩爱国,就是常识缺失+道德鸡贼,导致了迫害型人格,跟横店神剧没什么区别。所以朋霍费尔说,愚蠢首先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它是一种比恶意危险的敌人。

所以鲁迅愤而弃医从文,因为有些国人不是身体病了,而是精神病了。六神磊磊说文学也救不了国,我深表同意,因为鲁迅那时候不知道互联网可以批量制造脑残,搁现在,鲁迅肯定天天在网上被围攻成反动大V,他又不敢回去当医生,毕竟说不好哪天就有人拿刀抹了他脖子,倘被派去武汉前线,护具没保障,还可能因在群里聊疫情被依法处理。

此时正发生一对有趣的情况:一方面武汉人在全国遭到围追堵截,不准武汉人来,另一方面大家又大骂外国人拒绝武汉游客,这是歧视。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觉得我们的同胞武汉人有毒呢,还是把他们当肉体炸弹扔国外呢。

一名health crddit说:多少年,中国出不了大师,顶多出大师兄。

有没有发现,这么多年,这么多灾难,一切并没有变化。在靠一副板蓝根以及仁波切口诀包打天下的地方,科学只能靠神一般的钟南山;在呼吁疫情信息公开时都要先自我检审查一下,有没有想过借机达到可耻的目的,这令人沮丧。大家知道,如果拿出检查言论的认真去检查病毒,哪会有后来的封城。可思来想去最终顿悟修成正果,不信谣不传谣:

毕竟鲁迅说过: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叫新闻联播,一棵叫人民日报。

综上所述,我对武汉官方释然了,因为这是既定治理模式下,必然的操作。

我对武汉人民的遭遇深深感到痛心,我理解那种孤岛的感受,这座英勇的城市最终会战胜病毒,春暖花开,夏之将至,一切烟消云散。

正逢灾难,同生养于父母,不知道手中有生杀大权的同志们,举刀之时心中有没有一丝恻隐,成都昭觉寺大门有个对联,佛说:诸善奉行,诸恶远离。

忽然发现我自作多情了。抱歉。

再次真诚向包括那八个医生在内的所有医护人员致敬。

这里贴上武汉民谣歌手冯翔的那首《汉阳门花园》:

小时候的民主路冇得那多人

外地人为了看大桥才来到汉阳门

汉阳门的轮渡可以坐船去汉口

汉阳门的花园

属于我们这些住家的人

冬天腊梅花

夏天石榴花

晴天都是人

雨天都是伢

……

十年冇回家

天天都想家家

家家也每天在等到我

哪一天能回家 非常冷的冬天,非常暖的《汉阳门花园》,谨以此歌祝愿漂泊的武汉人民,能够早日放肆坐在街头吃碗热干面。